那时,他还是烟海城里赊账的文弱书生,写首破歌也被搭档背叛,

    食骨子吃个人,他都被吓得魂飞魄散,此时呢?面对尸山血海,

    他怕吗?不,他一定不怕,因为,他可能一直铭记着那个承诺。

    “玉成殿试戏,子桐,诚麟,你们都要好好地活着。”

    赵谧倏然挥散影像,身下艳罗鹤腾空而起,

    她竖掌向送行的忧思组致礼,她望着欧阳芸等人的脸孔,

    喉头不断哽咽,因这一次,她也在向忧思组送别,

    六百仙兵远赴残酷沙场,遥遥无期不知归路。

    “各位,今日之后,便不知何时可与诸位再见。”

    赵谧的语气无端变得沉重,的确,这六百人等,

    不知何时竟然成为了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部分。

    他们的笛术摆阵,灵术配合,此时都纯熟得呼之欲出,

    实战,是最适合锻炼这些仙派弟子协同作战的途径。

    只不过,面对共栖国军那样强大的妖军,

    忧思组付出的如此多心血,到时还能剩下几成?

    “仙道久战死,不过长生近。

    幽云成瑞玺,耳耳过风靡。”

    望着赵谧依依不舍的神色,艳罗鹤摇首摆尾盘旋不断。

    忧思组突然合念出一首战诗,那等慷慨激昂的情境着实悲壮。

    “恭送赵谧师姐!愿无量寿法,光照汝心!”

    六百星裂袍仙子捧笛向她拜首,伊人越升越高。

    “愿无量寿法,光照汝心。”

    她遍洒两行清泪,从容而去。

    三日之后,便是樱幻女国十六公主烟若菲,

    与忠字十贸首富,炼器霍家少主霍克文的国婚之日。

    艳罗鹤行进到游脂内海的尽头,为减少不必要的麻烦,

    赵谧依照大陆之人进入古灵神洲的规矩,购买“华殇恭迎船”船票,

    乘船顺着“华殇海径”迎流而上,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古灵神洲。

    赵谧立在开江大船的船首,一旁是许多把酒言欢的普通商客。

    “听说公主与新郎的婚嫁耗费要在四五万两黄金呢。

    女国还邀请了蚀金盟中的所有成员,皆是大陆上的富庶国家。

    霍家公子更是要在国宴当日,向公主献上五座豪华别苑。

    你们知道忠字十贸的鹿家吗?晶盛帝国那个贩卖丹药的鹿家,

    他们的三座别苑,都在霍克文的收购范围之内呢。”

    他们聊天的声音也传进了赵谧的耳朵里,

    一牵扯到鹿家的事情,她自然是凑近了几人听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废话,当然听过,只不过,最近鹿家到处忙着帮臻西帝国擦屁股,

    其财力已不如当年,我真是不知道那个绕音鸣峰到底给了他什么好处。

    让鹿猛那样叱咤风云的人物,都甘愿俯首称臣,帮他们接济难民。”

    几名酒徒各有胖瘦,

    只是都一副奸商的铜臭味,

    当然不能明白“忠义”二字的含义。

    “嘿嘿,说到接济难民,鹿家帮助臻西帝国打通那座新建忧思城的海道,

    可是花去了十分有三的家族财富呢,当时征召了三万名大陆顶级工匠,

    硬是将本该数月的工期缩减到了三日,简直是遍撒银弹,狂傲至极。

    你说,若不是为了女人,他因何理由会帮助臻西帝国到这个地步?”

    一名面相猥琐的瘦弱客商,话锋一转,即扯到了女人的身上。

    “听说鹿猛的确有过一任妻子,

    只不过根本没有办过婚宴,

    所以寻常人都没有见过。

    也许是金屋藏娇,怕被别人窥见妻子的美色?

    哎呀,想想他们那种人娶的妻子,该是怎样的天姿国色?

    哎呀,若是咱们也能享用一番,嘿嘿!”

    醉汉们的胡言乱语句句钻进赵谧耳中,

    她眼光闪烁,被鹿猛的所作所为深深感动,

    她不想去计较这些客商口中的污言秽语,

    反而从中找到了一丝心灵的慰藉。

    她在鹿家的四年光阴,奇人异事,总会有只言片语流传出去,

    而世人的猜测与疑问,一定也如同千斤重石压在鹿猛的心头。

    鹿家此时大有日薄西山之势,究其根本与赵谧有脱不开的干系,

    若不是他仍然深爱着赵谧,又怎会为八竿子打不着的臻西帝国尽力至此?

    “这个傻瓜,好可惜,我并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幸福的憧憬,

    我真的很想为他留下点什么,却无奈连这一点妻子的本分都做不到。”

    赵谧苦涩地笑了笑,眼前浮现出梁玉与师琪,怀抱婴儿时的幸福笑容。

    血流满地的情景同样也在折磨着她,那策马飞奔的败军挤入城中,

    那伫立城头的文者屹立不倒,那共栖国军与各种咒家的残像在狰狞大笑。

    不知何时,这些纷乱与复杂的东西,

    正将她的那颗心,变成一颗无感无情的多面碎晶。

    她感到海风微凉,将手揣进怀里取暖,仰望星空质问那天,那月那星辰,

    她到底会不会变成和艾世普碎晶一样残酷的东西,变成一件复仇绝杀的工具,

    变成那艾世普渡世船中一个苍凉的部件,变成镜中不认识的自己。

    华殇海径宽阔的海面,

    沉浸在不断退缩的黑影当中,

    四周孤岛孑然独立,不曾连接,

    也许任何人处在这样晦暗的环境里,

    内心都会忍不住挣扎一番吧。

    “哎,咱们说点怪异的事情,听说,这华殇海径并不太平。”

    酒醉的客商,说完了女人身上那点东西之后,便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。

    “华殇海径能有什么不太平的?

    这整条海道可是在华殇派的管辖控制之下呢,

    你可莫要传播一些骇人听闻的传言。

    华殇恭迎船上可还有华殇派的弟子镇守,

    若是碰见了海盗之类的蝇营狗苟,无非也是找死呢。”

    胖客商见对面的瘦子做出一副疑神疑鬼的样子,忙大笑着安慰起众人。

    “哼,这年头,海盗之类的贼人也是想要活命的,

    如今咒家在宝绥洲那边,可谓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,

    听传言就有不少遗族,跑进了咱们古灵神洲附近蛰伏下来。

    若说黎殇海径有海盗我不信,但若是隐藏了个把的咒家,真是说不准。

    你们看,那些不远处的小岛,上面会不会正有什么可怕的仪式在进行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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