宇文涟笑道:“他就是那个帮湘东王传递信件的信使,湘东王可有话说?”

    戚展白嘴角凝着冷笑,并不接话。

    宇文涟指尖掂着信,长睫半掀,狐狸一样细长的眼垂睨着他,像在欣赏一只股掌中的猎物要如何挣扎,一笑森凉。

    “若我没猜错,今日这毒,恐怕也是王爷授意沈姑娘,沈姑娘再借大妃的手,下给了大王吧?就为了趁我们群龙无首之际,一举将整个西凉拿下,献给你们的皇帝,是也不是?”

    众人脸色大变,周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,所有声音都被惊得梗在喉中,连一片呼吸都不得闻。

    沈黛也下意识屏住呼吸,搭垂膝上的拳头捏得山响。

    好一出一箭双雕。

    原先她还奇怪,宇文涟为了除掉王容与肚子里的孩子,特特摆这么大一个局,实在有些浪费。现在看来,扳倒戚展白、挑拨草原和中原之间的战火,才是他真正的目的。

    西凉与大邺之间关系本就微妙,随便一点矛盾都可能是压垮平衡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
    更何况,是眼下这么大一个乱局?

    仔细一想,宇文涟这一举,应当还有第三雕。

    沈黛望向尚还昏迷不醒的宇文均,心头由衷生出一丝不安。

    倘若宇文均真救不回来,宇文涟很有可能就是西凉下一任的王。一个嗜血好战的王,无论于西凉还是大邺而言,都不会是好事。

    底下议论声渐起,不知有谁先喊一声:“为了草原,赶走恶灵邪祟!”

    大家被提了醒,纷纷附和。

    “那姓戚的就是草原最大的敌人,赶紧将他碎尸万段,祭奠我们的王!”

    “还有那两个中原贱女人,统统杀了喂狼。”

    “姓沈的那个可以再多留几日,让咱们草原上的兄弟都尝尝鲜,玩够了再杀也不迟。”

    ......

    群情攀至顶峰,有长老顺应民意,扬手道:“来人,抓奸细。”

    高台周围负责拱卫的王军高呼:“是。”如银色潮水般横刀涌来,刀锋直指戚展白三人。湘东王府随行的将士也不甘示弱,抽刀挡住他们去路。两队人马隔着三步距离对峙,大战一触即发。

    王容与吓得花容失色,伏倒在沈黛怀里瑟瑟发抖。

    沈黛拍抚着她后背,宽慰她“无事”,抬眸正要向戚展白求助,他已大步流星过来,昂首挺胸挡在她们面前,神色凝肃,右手搭上佩剑,指尖缓缓摩挲着剑柄。

    宇文涟抄手闲闲看着,唇角得意的笑再难遮掩。

    无论真相如何,今日只要有一人死在戚展白剑下,两国便彻底回不了头了。

    气氛紧绷如拉满的弓弦,利刃的寒芒刺得大伙都睁不开眼。却在这时,人群中忽然起了一阵骚动,竟是关山越横着刀,拽着奈奈往这边走。

    众人畏惧关山越手里的刀,纷纷让出路,视线在两人身上徘徊,瞧的最多的自然是奈奈。

    她不知受了什么惊吓,嘴唇抖得厉害,花朵一样的脸蛋苍白如纸。老远瞧见宇文涟,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,惊恐的眼眸里登时湛开光。

    宇文涟手在衣袖了一颤,细长的狐狸眼眯起,却是笑得更加温煦,“你们中原有句话,叫狗急跳墙,莫非说的就是王爷现在?”

    “着急跳墙的狗是你吧。”戚展白挑眉讥笑,也不去管他,转身朝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恭敬执礼,“关于奈奈腹中孩子的来历,想必各位应当比本王更清楚。”

    众人不解他为何突然说这个,面面相觑,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奈奈抿抿,下意识护着肚子后退,想溜,却根本躲不开关山越。

    “既然如此,那推算时间,她肚里的孩子应当有八个月,再有两个月才会临盆。可事实上,她临盆的日子,应就是在这个月!左右巫医就在这里,诸位倘若信不过本王,大可让他现在就当着所有人的面,为奈奈诊脉。”

    “你胡说!”奈奈捂紧肚子,直着脖子否认,“我明明还有两个月才会临盆,你休想污蔑我!就算我真的这个月生了,那也是你们几个中原人故意害我早产的!”

    视线落在沈黛二人身上,她磨了磨槽牙,抬指隔空狠戳着她们,“尤其是你们两个!贱女人!贱女人!”想起自己这几日受的苦,她越发来气,情不自禁捏起拳头上前。

    就快走到时,头顶忽然罩落一片黑影,奈奈木讷扬头,便对上了戚展白浓睫底下渗出的一线寒光。

    他不知何时挡在了沈黛面前,眼神望住她,轻飘飘的没用什么力道,却比草原数九寒天的风雪还令她浑身起栗。

    “啊!”

    奈奈吓得踉跄后退,再次被关山越擒住,惊恐的心反而还安定不少。

    “你不承认也行,本王问你,你可认识这个?”戚展白从袖笼中摸出一个红黄相间的矩形符套。

    奈奈掀掀眼皮,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,“你想说什么?”

    却不料戚展白一句话,就轻松碾碎了她所有从容之状。

    “你真以为你从神龛底下换走了护身符?只可惜,大妃当时根本没把护身符放在那里,你拿走的,不过是不相干的东西。而你写的护身符......”

    戚展白哼笑,“本王昨夜已让人从你屋里取走。”说着举起手里的符封晃了晃,“就在这儿。”

    奈奈眼睛一下瞪到最大,下意识伸手去抢。

    可戚展白已先她一步,从封套里抽出一张纸,简单同众人解释了遍昨日大藏寺里发生的事,又将那张纸高高举起,不紧不慢道:“诸位请看,这便是奈奈亲笔写下的孩子的大概出生月份,旁边还有她的签字,以及......”

    他眼里闪过一道寒芒,转目望向旁边脸色已从得意变为阴沉的宇文涟,“以及孩子的亲生父亲。”

    高台上下顿时一片哗然,睇向奈奈和宇文涟的目光都带起了深深的鄙夷。

    “你们......你们竟敢......”有长老抖着指头,戳二人的脊梁骨。

    奈奈尖叫着否认:“不,他骗人!我昨天一整日都在寝宫待着,根本没出去过,更别提去什么大藏寺。这些都是他们叫人模仿我字迹,编出来诓骗人的!”眼睫一霎,泫然欲泣,“大人们明鉴,奈奈不会做对不起王,对不起长生天的事,这些都是中原人的诡计,你们千万别上当。”

    话还没说完,关山越便眼疾手快,从她腰间抽走一个一模一样的红黄相间的锦套,递给戚展白。

    “这是你从神龛底下拿走的那只护身符吧。”戚展白取出一个极小的镊子,从锦套的织线里头抽出一张极薄的熟罗纸,“你以为你拿走的是护身符,殊不知,那不过是本王的徽记,世间独一无二!”

    他将薄纸递给各位长老。

    几位老人看过后,眉毛胡子气得乱飞,“你还敢撒谎?倘若这事是他们编的,为何你身上会搜出这个!”

    高台底下更是谩骂成片,羊骨头跟冰雹一样,噼里啪啦直往奈奈身上砸。

    “贱妇,竟敢拿别的男人的孩子蒙骗大王!还想让大王真正的孩子去死,世上怎会有你这样恶毒的人!”

    “快!把她丢到野狼谷,让她和那野孩子一块喂狼!”

    “我们西凉没有你这样的毒妇,滚出去!”

    ......

    那厢戚展白恐羊骨头砸伤沈黛,亲自护在沈黛面前,神色比方才跟奈奈对峙时还要严肃百倍。

    而奈奈怀着身孕跪在地上,想佝偻却弯不下腰。没人回护,她身上很快被砸得青一块紫一块。奴仆们奉命上来,将她拖走。

    奈奈凄楚地望向孩子他爹求助,宇文涟只管自顾自躲到旁边,连一个怜爱的眼神都没分给她。

    “和顺王还真是薄情寡义。草原一向人丁不旺,你怎么忍心让自己第一个孩子,认别人为父?现在又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呢?”

    这回轮到戚展白抄手闲闲看戏。

    他眉眼生得本就比宇文涟俊秀,此刻懒散地半掀着,更流露出几分少见的世家公子才有的矜骄,晨星晓月般,比之草原人的野蛮,要更加赏心悦目。

    秋风卷起一片不知名的鹅黄花瓣,碎琼般掠过一碧如玦的草场,再碎在他飘飞的玄色衣襟里,周遭立刻风景如画。

    宇文涟面沉如水,双肩在秋日灿烈的阳光下微微颤抖,指甲紧紧掐入掌心,很快便留下数道深刻的浅紫色月牙痕。

    唯有靠这样钻心刺骨的疼痛,他才能让自己勉强冷静下来。

    奈奈一走,众人便把矛头转向他,羊骨头铺天盖地,在他脚底积了厚厚一层。

    宇文涟只闭了闭目,冷声哼笑,“就算你能证明,奈奈肚里的孩子不会宇文均的又如何?你至多也就能保住了王容与腹中的孩子,信的事,还有这下/毒的事,你还是没办法解释不是?”

    众人恍然回神。

    冒充王裔之事固然可恨,但说一千道一万,那也只是他们西凉内部的事,根本洗刷不了戚展白今日造下的孽。

    一时间,所有目光齐刷刷转回到戚展白身上,带着明显的戒备和敌意。

    也有长老寒着嗓子直言:“还请王爷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。否则今日,我们便是拼上所有西凉人的性命,也要为我们的王讨回一个公道!”

    底下跟着应声成片。

    却不想戚展白还没看口,一道沙哑的嗓音就先从角落传了出来:“还是让我来解释吧。”

    宇文均伸了个懒腰,揉着酸麻的脖子,在大家惊愕的目光中,慢慢坐起了身。

    作者有话要说:  没写完,今天(29号)肯定会有二更,把这段剧情写过去。

    第43章

    “阿均!”

    王容与愕着眼睛呆怔了许多, 不顾一切飞扑过去抱住他,像在汪洋里抓住了浮木,双手紧扣, 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。

    惊喜和哀致交叠着填满她四肢百骸, 即便确认他的确醒过来了,也够着了他, 抱紧了他,却还是会害怕,会悲伤, 不能从失去他的痛苦中挣脱出来。

    这一下力道太猛,宇文均没做好准备, 直接叫她又压回到地上,撞得咳嗽了两声。

    高台底下荡起一片笑, 夹杂着暧昧的口哨声,宇文均脸上不觉发烫。

    他从小养在碎叶城,到底没法像真正的草原人那样性情奔放。但被冷落了太久,他也实在舍不得推开怀里的温香软玉,厚着脸皮抱紧, 轻抚她后背,柔声安慰:“莫怕,我没事了, 以后也不会再跟你分开, 我们之间也不会有第三人。”

    这一番直白而真诚的告白, 着实让还处在惊愕中的大家伙又都张圆了嘴。

    草原人最欣赏这种直率不扭捏的性子,当下也毫不吝啬自己的祝福,高举双手鼓掌庆贺。长老们不像年轻人那般开放,但也乐见大王和大妃和好, 捋着胡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
    王容与被这片祝福声惊醒,意识重归七窍,脸登时辣辣烧烫起来,推着宇文均的肩膀,“你......你放开我!放开!咱们俩的事还没完呢!”

    宇文均却扬头哼哼的,当没听见。王容与越挣扎,他抱得越紧,跟藤蔓似的死死缠住她,引得台下欢呼声更盛。

    王容与脸上更热,挣扎半天无果,圆着眼瞪道:“待会儿再跟你算账。”便哼哼唧唧,伏在了他怀里,嘴角梨涡酿着一抹甜蜜的笑。

    宇文涟则没那么好的兴致,所有成竹在胸的模样都被宇文均这一睁眼,全搅了个七荤八素,泛白的唇瓣翕动着,“你......你......”

    却吓得再说不出第二个字。

    沈黛也吃了不小一惊,目光在戚展白身上溜了遍。

    这高台上下,除了宇文均之外,就属他最澹定从容,定是早就看透宇文涟摆的局,特特下了弯钩和鱼饵,就等着他咬竿呢!

    害她白担心了这么久......

    沈黛细细咬着牙,起身过去,隔着衣袖狠狠掐了他一把。

    戚展白龇牙“咝”地倒吸口冷气,也不生气,咧嘴笑开,反手抓住了她不听话的小手,在掌心捏了捏,“你掐吧,只要不掐死,我也不跟你分开。”